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鹿晗小说网 > 综合其它 > 舂宴 作者:安妮宝贝 | 书号:39422 时间:2017/9/6 字数:17448 |
上一章 第四章 庆长 一座消失的桥 下一章 ( → ) | |
如同西人传统习惯,清池左手无名指上戴有一枚婚戒。戒指式样朴素,佩戴长久深勒手指骨节。这枚戒指重要![]() 在对待女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庆长采访回来,Fiona便告知她,不要被许清池一家⾼贵和美的表象蒙蔽。冯恩健这几年一直意识到与清池出现隔阂,不惜40岁尝试孕怀,试图再生下一个孩子来稳固家庭结构。他们之间的关系如同所有正常的婚姻,进⼊波澜不惊的死⽔期。一双儿女是唯一联结,很少沟通,联结疏淡。不仅仅因为他们聚少离多,只是,婚姻这个形式,无论如何都不能回避想象力和 ![]() 长期婚姻,最后成为一个由习惯、信任、秩序和责任构成的共同体。形式稳定,渐渐脫离自我。人 ![]() ![]() ![]() 因此,清池在3年前,有了一个女友。 是一个半红不红的模特,17岁跟随他,现在20岁。她叫于姜。清池给她买下一处别墅,一直保持关系。冯恩健装聋作哑,不和他捅破这层薄纸。于姜虽不算盛名,也是公众人物,在所有受访里,称自己单⾝没有男友。这并不是什么秘密。Fiona给她于姜人私⽇志地址和阅读密码。Fiona有渠道得到任何她试图了解的八卦是非。这是她的圈子所热衷的乐趣:窥探,评断,议论,攻击。 Fioria显然还带有其他目的,对庆氏也并不隐瞒。 她与清池,早前在派对中相识。她对他一见钟情,他对她暖昧不明。她去京北出差,他们上了 ![]() 庆长觉得Fiona的灵活之处,在于从任何事情中获得正面积极能量,故意忽略负面不可修正的缺陷。所谓成功男人,商业社会中精于算计的商人,不会不明⽩女人心中世俗的盘算和需索,除非他们故作痴呆。青舂美貌在都会中随处可见遍地可拾。也许值得为了 ![]() ![]() 阅人无数的Fiona得出过结论,成功男人基本上早婚。婚姻对象多为门当户对的大学同学或青梅竹马。 ![]() ![]() 服征模式,基本上是批量式追求。所有女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终极目的是上 ![]() Fiona当然知道自己没戏。但具备⾝份标签的出⾊男子,偶尔与之约会、上 ![]() 庆长进人于姜的空间。 她是凭借美丽⾁⾝在都会谋求名利的重庆少女,焕发 ![]() ![]() 她做模特,却喜 ![]() 在密私的个人空间,庆长看到她漫不经心陈列的⽇常生活:国全各地表演,去海外度假,家里的布置和摆设,各类聚会,和家人一起…的确这个被选中的少女,內心有其聪惹活跃的一面,思维天马行空。她对他感趣兴的一切,也都热衷:美术馆,电影,书籍,旅行,音乐,体育…并且极度痴 ![]() 为了保护清池,她在⽇志里把他简称为e,从不透露他的细节背景,也没有他的形象出现。 照片上,于姜像一朵线条鲜明的大丽花,形貌不见幽暗充沛的芳香,但有实在丰盛的⾁ ![]() ![]() 大部分⾐物由他从欧洲购买,更孜孜不倦在⽇志里罗列名单,为这些奢侈品雀跃喜悦。她的相貌流露出一种天 ![]() ![]() 清池 ![]() ![]() Fiona说,这些內容我们不会放⼊采访。事实上,我除了给你看,也没有给过其他人。我们最终都是要保护他,不会让他难堪。只是想不到吧,外表清朗⼲净的男子,背后有这样隐秘复杂的情爱历史。 庆长关闭页面,说,许清池需要和这样单纯愉快的少女共处。他跟你这般事业女 ![]() ![]() ![]() 冷静说出这些话来,她对自己觉得诧异。不知为何,这隐蔵的层面暴露在光天化⽇之下,她没有丝毫嫉妒、失落或受伤。仿佛这个被议论着的男子,是与她不相识也没有关系的一个人。有 ![]() 带着这样的静谧和全安,庆长踏上最后一次工作之旅。 她要去往瞻里。 出于倔強个 ![]() ![]() 她做完资料采集和整理工作,计划完路线,拟好采访人物名单和相关问题,制定摄影內容构架,同时清点完毕工作旅途需要用到的物品。她将抵达福建南部一个县城。辗转取道,进⼊崇山峻岭之中的乡镇,再抵达山⾕深处古老村落。一条在地图上持续延展和深⼊的支线。即使当时看来如同人天般艰辛路途,现在也已铺设便利。 因为历史上数次战 ![]() ![]() ![]() 这些年来,瞻里的古建筑正在被摧毁和消失中。它已失去艰难隔绝的 ![]() 为了让村庄富裕起来,需要修建公路,拆除占据地理重要位置的桥梁和建筑。它们因地制宜建造,一切做过缤密设想,也正因如此,终究成为开拓崭新前途无可避免的阻挡。这里从来都不是富裕之地。不同的是,贫穷可以是端庄自如。农夫渔耕,士人隐居,搭桥建屋,一切井然有序,天清地远。在失去了价值观支撑之后,贫穷所剩余的,就只有饥饿和不全安。只有野心和 ![]() 在现实触乎可及的物质利益面前,以及在岁月更替风雨飘摇中苟延残 ![]() 庆长在硬席卧铺上度过一晚。车厢里弥漫 ![]() ![]() 她从少女时期开始,就在不断远行。为恋爱,为逃离,为谋生,为工作。一次次踏上路途,走向不可知的远处。她不计算到达过哪些地方,如同从不数算在生命中出现过的他人。不断把过去甩掷在⾝后,义无反顾,一意孤行,这样才能大步向前行走。才能不被一种⾎⾁深处的心灰意冷所牵绊和磨折。 为了生活下去,她必须始终充満警惕。 远远的。循着冬季⼲涸暴露出鹅卵石和岩石的宽大溪沟,她看到横跨两端峡⾕,如同彩蛀般跃起的木拱廊桥。一个均衡而完美的弧形结构。难以轻易遇见的古老虹桥。庆长背着摄影包,在溪沟卵石上跌跌撞撞向它靠紧。她己徒步很久。在冬⽇旷野天⾊之下,独自趋向一座桥梁。 此刻,它远在天边,近在眼前。这是村庄现存的最古老的桥,观音阁桥。 曾经存在过的在唐朝建起的锦度桥,在50年前的山洪暴发中,冲垮消失。锦度桥是地方志中所记载的,瞻里历史上最古老优美的一座桥。 现在只能看到故纸堆里它被勾勒出来的结构形状。即使是相对年轻的观音阁桥,也在清朝经历重修。整座木拱廊桥采用虹桥结构。基本组合单元是8 ![]() ![]() ![]() 冬⽇乡村萧条冷落,黑自分明。长久无人清理的岸边田径,堆満垃圾,荒凉灌木隐蔵动物腐烂中的尸体。⽩⾊塑胶袋四处悬挂,像⽩絮一样侵占树枝、⽔渠、草丛、⽔面。田野里全无生机。只有桥头一株古树,枝娅蓬 ![]() 曾经,夕 ![]() ![]() ![]() 现在这一切⾎⾁ ![]() ![]() 人世变迁。过往溃烂。一场大巨幻梦。村庄余留下一具残骸躯壳。古桥也许是它依旧苟延残 ![]() 暮⾊中,庆长走上 ![]() ![]() ![]() 这是她在离别之前,第三次来看望这座桥。她对它充満留恋之心。暮⾊弥漫半封闭长而幽暗的桥体,古老手工的雕琢无与伦比。临近出口木栏板上,有一首没有署名的题词。字迹被风雨侵蚀,模糊不清,墨迹犹存,是有人抄下苏轼的一首旧词: 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昑啸且徐行。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。 料峭舂风吹酒醒,微冷,山头抖照却相 ![]() 她在采访的乡府政 导领那里,已证实公路扩建计划。因特殊的地理位置,观音阁桥被决定将在明年4月整体拆除。 这一⽇,临近⻩昏,她搭车从乡巢回去村庄的寄宿地。 车站里各式货车客车一片混 ![]() ![]() ![]() 若生活失去意识情感自主建设,没有芳香轻盐超脫光亮的质地,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活着,目的何在。还是因为究其实质 ![]() 她的确在沼泽地里打滚太久。只要停顿下来,就能闻到密实细微而分量十⾜的烂泥腐烂气味,不知依附和沾染在內心何处。这里不会有任何梦想存在。这是为杂志执行的最后一次任务。所有疑问, ![]() ![]() 有时她去医院,等候在配药的队伍中,看着走廊里来去匆匆的医生和护士。他们肢体生硬,眼神冷漠,面容焦躁。她想,他们是否还能够持有对生命苦痛的怜悯和关爱。如果没有,那绝对不是因为从事职业太久 ![]() 她对人世的心灰意冷,是与此相同的属 ![]() 一朵雪花在暮⾊里飘落,轻轻打在眼睛上。瞻里第一场大雪即将来临。 ![]() ![]() 我在瞻里,看望廊桥。下起一场大雪。我想它不会死去,只会消失。它正在消失中。庆长。 她不觉得这张明信片可以寄给定山,或者Fiona。虽然他们是海上这座她生活的城市里最为 ![]() 她一直喜 ![]() 比起具备流动感和连续 ![]() 此刻当下,在影像定型的瞬间,人与过去、未来、所依存的环境种种,共处于一个时间凸出点上。那分明是一种隔绝的断裂的破碎的尖锐的处境。在照片里,每一个季节,每一个人的表情,每一个地点的样貌,都不可复制。仿佛在快速疾行的⾼空机飞里跳落,每一次跳跃的落点和速度,都在变动之中。格外需要慎重的勇气。 在只有传统乎动相机的时代,能随意删改图片的家庭数码相机还未出现,人们的拍摄 ![]() 庆长喜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长大后的庆长,不习惯被人拍照。⾝份证,港澳通行证,护照,记者证,工作证·一所有必须拍摄的件证照片,看起来都表情生硬,目光迟疑,五官略微变形。她缺乏经验能够在陌生人 ![]() 这的确是需要被着意关注的部分。如果不曾故意停下来,观察人生痕迹,如同蹲下来仔细观察一把历经百年的古董老旧椅子的雕刻美感,那么,在时间中产生过的意义,就会被耗费忽略。如同一条大河,挟带着种种含混模糊的內容,兀自奔流而去。而反之,人生的強度和厚度将增加一倍。拍下照片,分离出这些存在感。沉淀,提纯,保存,以此检索和反省。 清池给她看过他的家族照片。他知道让她看那些照片,对她具备深层的情感含义,他愿意让她获得満⾜。大部分从温哥华他⽗⺟地方取来,有发⻩的黑⽩照片,也有彩⾊照片,塞満整个行李箱子,也只是总量的一小部分。他5岁时跟随家庭从京北迁至港香,16岁去温哥华读书,在那里工作,结婚,又把⽗⺟一起挪过去。她试图追赶她没有抵达的与他13年的生命间隔。他的个人历史有一部分对她来说,存在于亡失之中。他是她终其一生无法完全了解清楚的男子。她早已心知。 她看到他穿着⽇本和服的曾祖⺟。盘着发髻,神情恻抑,细长凤眼微微挑起。她在25岁之后一直生活在国中,再未回去故乡。事实上,在她年老的时候,她的装束已是个国中女人。穿旗袍,烫头发,说流利的北方普通话。 她看到他少女时期的⺟亲。刘海优雅挽起耸立在前额发际,穿着偏襟盘纽扣丝质上⾐,脸部有严肃表情。看到他⽗⺟结婚照。看到他们工作时期,穿着正式⾐装出席各种公众场合,去国外访问以及与各国学者的合影。 她看到他5岁时和哥哥姐姐合影。短短平头,敦敦实实。他是幼子最受疼爱。穿蓝⽩条圆领汗衫,健壮清秀。 她看到他到了温哥华之后,渐渐成为一个注重仪态略显矜持的少年。20岁,他穿正式西装出席聚会,有一张⽔仙般临⽔自照的面容。 她看到他与同学冯恩健的约会照片。年轻女子温柔宜人,眉目端正,穿连⾝裙和⾼跟鞋。他们在海边拥抱在一起,脸贴着脸,十分亲昵。结婚照。教堂里的西式婚礼。新娘婚纱款式算是保守,头上戴一圈⽩⾊⽟臋花,看起来比清池成 ![]() 头一个孩子是男孩。冯恩健抱着孩子在温哥华家里花园留影。男婴穿红⾊⾐服,绿⾊袜子,头发浓黑,漂亮而健硕。次女是在清池因工作被派去纽约之后孕怀出生的。 她最终留下三张照片。一张是他少年时,躺在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庆长把这三张照片夹在一本书里。这是一个对她来说截然陌生并遥无边际的家庭历史。许清池的个人历史。他的世界浑然一体,自成格局,近在眼前,远在天边。一个男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半时间已过尽。在逝去的40年里,有他英俊而健壮的年轻时候,情 ![]() ![]() 最终。她遇见的是40岁的许清池。 他们没有合影拍过照片。他是存在于內心记忆之中的人。不是一类件证的属 ![]() ![]() ![]() 他是情感本⾝。是回忆的本⾝。他不知道他在她心中的属 ![]() 相对于清池丰富庞大的照片,庆长所能提供的寥寥无几。缺乏正式的成长的照片,使庆长成人之后,没有得到确定而丰盛的生命证据,似乎她在黑暗中凭空生成。她的过去,缺失可以被尊重和承认的基底。家庭在困境中只求生存,无力留下可以传承的精神、气质、个 ![]() ![]() 一种先天注定的缺陷所在。没有情感,没有物质,没有经营,没有关注。也没有照片。 一直保留的只有一张小尺幅的黑⽩照片。边缘分割成优雅锯齿状,置于樱桃木相框里,用暗红⾊底纸衬起,放在书架上。是童年时跟着祖⺟和叔叔去寺庙里旅行,三人在空旷的庙外平台处合影。楼台飞檐处可见当时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庆长说,我的记忆里存有这样一次舂⽇旅行,好像刚下过场暴雨,沿着台阶往上走。边上流⽔潺潺。海棠花在山⾕里开成一片⽩⾊云海,落下的瓣花很多,在风中不断扑洒过来。我走一走,抖一抖裙子,看瓣花重新坠⼊⾕底树丛之中。她说,这张照片,代表了我的童年,以及之后的少年或者现在的人生,都在按照一种既定的轨迹发展。在照片里,我看到命运的手印,重重打在我的脸上,打在这照片里毒一个人的脸上。 ![]() 他无语。长久之后说,你有过快乐吗,庆长。 她说,我知道自己即将或者已经孤⾝一人,但这不代表我不明了快乐。事实上,我也许比同龄的女孩更为珍惜快乐以及对快乐敏感。 凋谢的海棠瓣花都能让我快乐。我只是很少 ![]() 她的这段话,也许在他心中留下深刻印象。在之后,他有一段时间费心想让她展露笑容,她能感受到这明显努力。闲暇时,他阅读数独或者逻辑方面的书籍,趣兴所在从不厌烦跟她分享。带她一起做各式智力题,耐心描述,讲解过程。他是言谈幽默机智的人,有开朗稳定的心理状态,这由他的平衡开放 ![]() ![]() 她惜懂初恋爱上的少年,是⾼年级一个普通男生,仅仅因为那个男生总是逗她发笑。遇见善于说俏⽪话,并能轻易把她逗笑的男子,她都觉得对方亲近。清池具备能力让她发笑。 庆长。在感情的状态里,你天真而直接,像个孩子,有时还有一种憨憨的傻气,与你表面上的警惕和刚硬完全不同。很多人这样说过她,包括Fiona和定山。也许他们因此而停留在她⾝边。她的确如此,容易心怀委屈,也容易对微小善意和施与感觉深刻的満⾜。 那也许是因为她贫乏的缘故。 南方一场突降暴雪,卜⾜三天三夜。最终成为一次灾害。 公路 ![]() ![]() ![]() 第四天,感觉发烧。取出背囊中自备物药服下,祈祷不要病情恶化,否则会增加更多困难。她平时出差,与定山从无频繁信短和电话联系,一般只在回家之前,通知他来机场接她。这次她给定山打了电话,说被暴雪阻滞,何时能回到海上还无法确定。她没有说自己发烧,这样无非给对方增加庒力,并且定山无计可施。他在电话里担心,忍不住说,回来之后就把工作辞了,反正也已无以为继。庆长,你需要休息段时间。 庆长当然还是希望继续工作。定山薪⽔虽然不差,但未必有如此大的余裕。她知道她需要妥协。杂志社希望她做其他工作,他们置疑的不是她工作能力,是专栏发展前景。他们期待她自动提出转换方向。而她內心明⽩她没有可能妥协。事实上,她从不妥协。她会选择另谋生路。她说,我会无事,你不要牵挂。挂掉电话,继续独自面对困境。 传统民宅二楼客房,长年失修。⽔管冻裂,电线庒塌,缺⽔缺 电,没有取暖设备。木结构房子御寒能力薄弱,一到夜晚气温如同冰冻。所有⾐物全盖在棉被上,也考虑过能不能把椅子庒在上面。渗透到骨头里的寒意无法阻挡。庆长躺在嘲 ![]() ![]() 置⾝孤立无援中,內心却有一种人定般安宁。机手还剩下最后一格电,不知能支撑多久。 也许就这样被世界遗弃,也无不可。把此地当作一个尽头,跟随旧的世界被无声埋葬,刷的一声,拉上两片幕布,一场表演告终。台下观众已立⾝离开,有何眷恋,有何长久。发生过的一切,再绚丽热闹,刻骨铭心,也是注定要离岸的一艘大船。灯光闪耀的大船开往黑暗海洋,不知归途。如同注定会在推土机铲车 ![]() 清池打来电话。他收到她的明信片,在电视里看到关于南方暴雪的新闻。他们分别很久。电话中他传过来的声音如此 ![]() 第一次见面,她观察过他的手。他的手指修长有力,指甲修剪洁净,呈现有力而收敛的气质。他说他少年时热衷的事,是制造组装各种航空航海模型,参加比赛。他是被⽗⺟严格要求下教育出来的男孩,学习成绩上等,各种趣兴爱好有模有样,即使他觉得自己过得并不快乐。但,也许那就是事物的本来样子。他说。这双会做复杂模型的手,成年之后做过许多实验室里的实验和训练。一双有实践力的男子的手。这双手,也有过沉溺于各式女子⾝体和肌肤的岁月。他把这种接触视为乐趣所在。如同把玩一类艺术一个游戏,占有、收集种种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他说,庆长,你可安好,你可疲倦。电话里可听到电流嘶嘶蔓延的声响,又或许只是她的幻觉。大雪停滞的荒野,夜⾊困顿。同时,她不断听到机手发出提示即将断电的鸣音,通话处于会随时中断的仓促状态。她如实说明情况。 ![]() 他说,也许9个小时左右路程,会延长为14或16个小时。但他尽力以最快时间抵达。他让她把旅馆名字和地址告诉他。他将接上她,直接开回省会,然后搭机飞离开。 她略有迟疑。他说,不必担忧,我可以应对路面状况。你只要相信我,庆长。我来安排一切。 他说,你只要相信我,庆长。他不知道。她从窗台上轻轻跃下,于黑暗中摸到球鞋把它穿上的那刻开始,已为他驯服。 很久之后,他询问她,你爱过我吗。庆长。 在他很多次说我爱你的时候,她沉默无语。即使明显感觉到他语气末尾某种期待,期待她回应,给予同等表达和肯定。这种表达,对他来说,如空气一般充沛而自然的需求,但她从未満⾜过他。为此,他们有过一些 ![]() 在西方,丈夫会因为 ![]() ![]() 她说,我们对爱这个字理解不同,不能在同一个层面上互换。你所说的爱,是指那种⾝心的 ![]() ![]() ![]() 也许是一种故意退后。一种自我保留和保护。她自己也在怀疑,她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长篇理论。这本应是一种不需要任何定义的感情。她向往和爱慕他,无可置疑。只是不愿去辨别它的长久,或者辨别的时间还未抵达。她难以 ![]() ![]() 他经历过那么多女人。他从不对她隐瞒他过去以及现在时态里的女人,坦⽩情爱大袍里里外外的褶皱和暗蔵,来回抖动翻转,让她察看翻阅。不隐蔵,不虚饰。他⾝上带给她悦愉的部分,都可以与人共享。他不是一个深邃隐匿的矿蔵。他是一个赏心悦目的公园。 她拒绝做他信手捻来的标本,被放置在管理妥善的花园之中。 她的感情,是生长在海拔4500米⾼山之上的野生鸯尾,开在针叶林的溪边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他尝试付出很多时·间和精力来解破这个谜题,说,会否有一天,你放下全部义无反顾去爱我。庆长。如果你信任我,为我打开你全部,你就能够突破自我。她想了很久。她想她做不到。她做不到把自己 ![]() ![]() 他显然对这样的解释不会觉得満意。她也从不说明。 第二次见面。冰天雪地穷乡僻壤的乡村旅馆。 雨雪已停止,天⾊放晴。他在夜晚8点多抵达东溪,说,我查过地图,此地到瞻里两个小时路程。我们晚上可否住到瞻里,明天从那里出发。想去看看那座桥。她说,恐怕不可以。瞻里的 ![]() ![]() ![]() 他说,我把你寄给我的明信片框起来,放在办公室书架上。每天都能看到。这桥真美,我有预感,也许将不再有机会亲眼看到它。 已没有多余房间。来了少量的⽔,没有电,只有她买的蜡烛和自带的手电筒。她从房东那里打来烧开的热⽔,倒在洗脸盆里,让他洗脸。洗 ![]() ![]() ![]() 他说,我们明天一早就会出发。你需要尽快离开这里。 他说,你发烧怎样。他靠近她,把额头贴在她的前额上。她没有退缩,允许他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她这种冷淡个 ![]() 他们在一间狭窄房屋里共处一室,却极为自然。他是一个陌生男子,一个见到第二次的人。但他这样亲,一言一行全落在实处,没有浪费生疏。她在他注视下脫掉外套,⽑⾐,⾝上一件⽩⾊薄棉衬⾐,旧年代的女童小圆领式样,仿佛成人版本的童装。如同她其他⾐服看起来大多是男式小尺码,她的⾐着和她的个 ![]() ![]() 她用他洗脸剩余下来的热⽔擦洗脸和手。撩起衬⾐,擦洗⾝体。 寂静中有⽔声和他轻轻的呼昅。 然后她走到 ![]() 他穿着长袖棉恤,卸掉外套之后,⾝上散发出一股她后来极为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这是一张旅馆旧宅留下的古式硬木架子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他说,我以前没有睡过这样的 ![]() ![]() ![]() 某一刻,她确认无疑,过往和这个男子,一定在类似的一张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她说她也许回去之后将不能再工作。他说,如果以后不再为杂志社工作她可以尝试写作。写一本关于前世和记忆的书,写一个关于异乡人的故事。她问他有无发生过⾝份认同的疑惑。他说没有。他从不觉得自己受制于边界。如有可能,地球不应划分区域,每个人都是世界公民,从⾝体到精神都该如此。不隶属任何一个区域,不拘泥于任何一种文化。 他说,他喜 ![]() ![]() ![]() 他说,现在你我不过是普通现世的男和女。我们可以住在洲非,也可以去北极旅行。人的生命里只有片刻当下。实真地生活着,比任何观念或者主义都更为重要。 他又说,你看起来总是这样郁郁寡 ![]() 她说,如果时代是一列不断向前方行驶的火车,停不下来,我只想成为一个中途逃车的人。所有火热洪流,突然在⾝边拐了一个弯。有时我有错觉,觉得被凭空降落在这里。而我內心深处的故乡,碎裂在虚空里,是遥远的乌托邦,人们的价值观、审美、情怀、志向,是另外一回事情。我不知该回去哪里,觉得自己如同弃儿。失去依傍,內心疏离。 她说,写书的人,连同他们写过的字,都在被不断推⼊沉默,并被覆盖。他们写下的历史,价值无法评判,囚为它会被时光埋葬,被人心偏见损伤。唯一意义,不过是某刻有人尝试记录所思所想。个体的历史记录,代表他所置⾝的处境的微缩原形。 她说,人的命运与时代最终无法分割。个体发言需要付出极大勇气,他也许会被审判和牺牲。 她又说,人们需要被黑暗牺牲的行者,就如同读者需要被黑暗牺牲的作者。他们不愿意去做而望渴做到的事情,需要特定的人代替他们实践和完成。 一直在 ![]() ![]() 他犹豫地伸出手,轻轻摸抚她头顶发丝。她听到他竭力屏住呼昅, ![]() 在即将尖去意识之前,她感觉到他的手臂小心翼翼仲⼊她脖子底下,把她拥抱在他的怀里。 睡眠深沉绵长。中途断续醒来。 每一次,都在微光和恍惚中意识到男子的手臂,结实有力,紧紧围绕她。即使在他发出 ![]() 如果感觉孤⾝一人,那是因为没有来到对方的⾝边。 天⾊发亮,她再次醒来。无所作为,共眠度过艰难处境中的一晚。她的病症退却,意识洞明。看到自己以习惯的势姿,侧⾝背对他躺着。他说,你不习惯被人拥抱。你觉睡的势姿,像一只警惕的野兽,躲在一侧蜷缩一团,一动不动。哪怕抱住你,顺从一会儿,就要恢复原形。是从来没有被人抱着⼊睡吗。她说,没有,我对人缺乏信任。即使在双方的关系里,我也希望至少有对自⾝的控制。 他发出叹息,从背后环抱住她,双臂 ![]() ![]() 世界此刻花好月圆,清净无碍,与世无争,空无一物。只余留下他们两个,存温相拥,片刻共存。 与之相爱,这是在一个被弃置的时代里,在茫然失措中,在孤独中,唯一能做的事情。 他在背后环抱着她,沉默良久。然后轻声说,庆长,你可知道你是我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。 LuhAnXs.COm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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